【IT商業新聞網】“我國實施《反壟斷法》，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反對知識產權濫用。”中銀律師事務所律師董正偉說。
這或許是他的一家之言，但也是諸多跨國公司最為擔憂的。董告訴《商務周刊》，針對微軟公司在華壟斷行為的舉報已經收到了有關方面的回應，他期待著具體執法措施的展開。
去年2月27日，歐盟委員會對美國微軟公司開出歷史上對單個企業的最大單筆罰單：8.99億歐元，理由是微軟公司拒不遵守歐盟反壟斷決定。此前，微軟也曾經在美國接到類似罰單。相比之下，生效于2008年8月1日的中國《反壟斷法》至今未與軟件行業“老大”微軟公司產生任何正面的交鋒，相反，這部法律一出籠就遇到了具有中國特色的阻礙：盜版。
FDI、微軟與四川人王文華
2008年12月19日，深圳市福田區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法槌落地，王文華等到了自己的一審判決：有期徒刑6年半。這個媒體筆下的“全球盜版第一案”，以其涉案金額巨大和涉案范圍廣泛引發多方注意，而6年半則是我國自對侵犯著作權行為科以刑事處罰以來所判的最高刑罰。
王文華隨即向自己的辯護律師,廣東廣和律師事務所的鄭平表示放棄上訴。因為判決一旦生效，他就能結束在看守所的日子，馬上移交監獄。而上訴則意味著他仍將在看守所等待二審判決，同時還要面對檢察院抗訴的加刑風險。
“看守所實在太難熬了。”王文華對鄭平說。2007年7月7日以來，王文華已經在看守所度過了近一年半光陰。鄭平認為：“從《刑事訴訟法》的規定來看，這個時間拖得實在是太長了。”判決書顯示，2007年7月21日公訴機關將案件移交法院提起公訴，其后由于公訴機關提供的證據不足，法院將案件退回，經歷了兩次補充偵查，最后決定延期審理。
“從這件案件來看，法院是比較慎重的。”鄭平對《商務周刊》說。
和法院的慎重相比，執法機關的行動顯得雷厲風行。2007年7月6日到16日，代號為“夏至”的抓捕行動在全國拉網展開。在公安部的督導下，廣東省公安廳、深圳市公安局、東莞市公安局協同合作，將王文華和他的“11人犯罪團伙”一舉抓獲。
判決書顯示：僅有小學文化的王文華從2006年開始，伙同其他10人，在未經授權的情況下大量復制微軟Windows XP和Office軟件，在國內出售的同時，通過互聯網將大部分成品銷往海外。這些復制品印刷精美，表面看上去和正版沒有多大區別。
王文華不知道，他的行為引起了大名鼎鼎的FDI(美國聯邦調查局)的注意。2006年年底，FDI向中國公安部反映：發現深圳市存在一個大量銷售盜版軟件的集團，請求中方予以協助。2007年3月，公安部代表團訪問美國司法部，決定建立中美知識產權刑事執法工作組；當年6月，FDI派探員來華，與公安部經濟犯罪偵查局、上海市和廣東省警方召開會議，商定聯合行動計劃。
這張由兩國刑警組織和跨國公司組成的大網開始收緊時，個子瘦小的四川人王文華正被堵在存放盜版光盤的倉庫。“人贓并獲。”這使得鄭平無法對其進行無罪辯護。在法庭上，鄭平只能這樣為自己的當事人辯護：“他也有正當職業，有自己的公司，有正規的收入來源，只是不知道這樣的行為有多嚴重。”
鄭平希望法庭能夠輕判王文華。我國《刑法》對侵犯著作權犯罪規定了最高為7年的法定刑。鄭平認為：“這意味著涉案數額再大都以7年為限，而在這個案件中，最終被法院認定的數額并不像媒體報道的八、九億元之多，而僅僅100多萬元。”
日益嚴厲的刑事重拳
然而，王文華最終領刑6年半，幾乎達到了法定刑的最高點。
法院如此量刑的一個背景是：自從2004年12月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頒布《關于辦理侵犯知識產權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來，我國對知識產權的刑事打擊力度日益嚴厲。
在應加入世貿要求修改多項國內法之后，中國在保護知識產權方面一直面臨歐美的指責。2004年9月7日，在有70多家外商投資企業120多名代表出席、由國務院副總理吳儀親自主持的一次外資企業保護知識產權座談會上，西門子、強生、摩托羅拉等15名企業代表發言，強烈要求中國政府加大保護知識產權力度(見《商務周刊》2004年12月5日一期文章《保護知識產權有多神圣》)。
2004年的“兩高解釋”中，涉案金額超過5萬元或違法所得超過3萬元，被認定為達到了侵犯知識產權犯罪的起罰點。此外，“兩高解釋”通過列舉的方式使得生效于1997年的《刑法》中有關知識產權侵權的規定得以擴大適用。有關專家對此的評價是“大幅度降低了知識產權犯罪刑事制裁的‘門檻’”。“兩高解釋”中還對侵犯著作權犯罪規定了兩種處罰依據：一種是按照涉案數額，另一種是按照復制品數量。復制品數量達到1000張以上，屬于刑法中規定的“有其他嚴重情節”，而如果復制品數額超過5000張，則被認定為“有其他特別嚴重情節”。
2005年年初，英國媒體通過我國駐英使館向中國商務部表示了對我國加大打擊知識產權犯罪的積極評價。但與此相對的，美國商業軟件聯盟(BSA)2004年的調查結果認為，中國仍然有著高達93%的盜版率。
2007年，關于知識產權規定的新“兩高解釋”出臺。之前“兩高解釋”中復制品數量的1000張和5000張被分別改成了500張和2500張。對知識產權刑事制裁的“門檻”被再次降低。
“現在，我國的知識產權立法已經在全球居領先地位，我國知識產權保護的水平也是發展中國家中最高的，率先進入發達國家行列。”國家知識產權局中美知識產權研究院高級顧問魏衍亮對《商務周刊》表示。
經濟發展水平
與知識產權保護水平的不平衡
經濟發展水平沒有“發達國家”，知識產權保護水平卻已經“發達國家”了，在一部分人看來，這恰恰是一種有損于經濟社會福利的不平衡。
“你看，比較起上千元的正版軟件和5元的盜版，出于經濟考慮，人們就會選擇盜版。”董正偉如此看待盜版在中國的存在，“盜版的根源是微軟在中國長期實施的高價策略。”
微軟公司在中國實施“全球統一定價”。“按照匯率來算，假如中美之間匯率是7，那么中國消費者使用正版微軟軟件所付出的代價將是美國消費者的7倍。此外，兩國的生活水平和收入水平存在巨大的差距。這意味著，中國消費者可能要付出幾十倍于美國消費者的代價才能用上正版的微軟軟件。”董正偉說。這樣看來，盜版自然有巨大的市場需求，“而微軟的操作系統像大麻。許多用戶一旦習慣于使用微軟的系統以后就很難改變，其他軟件生產者因此很難進入市場。”
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互聯網法律中心主任張平也對《商務周刊》指出：“一開始，微軟通過懈怠對著作權的行使，使Windows、Office等產品逐漸取代了國產軟件。”她把微軟進入中國的反盜版策略分為五個階段：第一階段，微軟懈怠行駛著作權以培育市場；第二階段，微軟提出了一系列訴訟，著名的如1999年微軟訴北京亞都集團侵權案、2000年微軟訴上海三菱電梯公司侵權案等，效果都不理想；第三階段，微軟借助行政執法的力量，不斷向工商局舉報企業用戶侵權，迫使許多企業坐下來和它談判以獲得正版授權；第四階段，微軟的法律部門和公關部門聯合起來，走政府公關路線，取得了大批政府采購的訂單；而到第五階段，微軟采取了“黑屏”策略。“這是一種針對消費者的心理戰。”張平說。
據媒體報道，微軟在正版化方面一直堅持3E策略，即Education(教育)、Engineering(技術)、Enforcement(執法)。這被業界不少人視為微軟打擊盜版的“三板斧”。
2008年4月1日，在“全球盜版第一案”進入審判階段時，微軟公司向深圳市政府贈送了匾額和感謝信，盛贊深圳市政府在打擊盜版案件中的努力。時隔4個月后的北京奧運期間，“番茄花園”制作者洪磊的被捕使得微軟對其的舉報浮出水面。而到了2008年10月，微軟的“黑屏”事件更是席卷了無數微軟的盜版使用者。
董正偉把微軟現階段的舉措看作“不正當維權”：“最典型的是‘黑屏’事件，這屬于非法侵入計算機系統，是違反刑法的行為。此外，普通的消費者沒有義務為微軟維權提供證據。”針對“全球盜版第一案”，董正偉認為，微軟完全可以通過民事訴訟或者提出附帶民事訴訟來維護自己受損的權利，“但顯然，刑事案件更容易引起關注和轟動”。
針對微軟在2008年間一系列的反盜版措施，也有專家認為，這與當年8月1日實施的《反壟斷法》有關。微軟越是舉起反盜版的大旗，越能給自己在面臨反壟斷訴訟時爭取空間。
反壟斷與知識產權保護的
又一個不平衡
2008年8月1日，董正偉向商務部、國家工商總局、國家發改委發出《請求保護公民財產權益的建議申請書》，建議對微軟開展反壟斷調查，罰款10億美元。去年10月底，微軟“黑屏計劃”實施一周后，董正偉再次向國家工商總局舉報，稱微軟“黑屏”計劃涉嫌違反《反壟斷法》，并建議對微軟處罰20億美元。
“在個人電腦操作系統領域，微軟占據了約90%的市場份額。顯然，微軟占據壟斷性地位是毋庸置疑的。”董正偉說。然而這個被很多國家承認的市場占有率，在微軟口中卻并不成立。微軟認為，“由于微軟產品大部分以非正版方式存在，正版產品市場份額很小，因此微軟在中國構成壟斷的前提不存在”。
“盜版并沒有改變微軟產品的市場支配地位現狀，只是改變了利益的分配方式，盜版軟件不是微軟實施壟斷經營的‘借口’。”董正偉在2008年11月17日向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的一封舉報信中寫道。這是董正偉第三次對微軟涉嫌濫用知識產權和市場支配地位壟斷經營行為進行舉報。
微軟方面也在行動。2008年7月，在董正偉對其提起反壟斷舉報前一個月。微軟發布的財報(2007年7月1日至2008年6月30日)顯示，微軟該財年收入604.2億美元，營業利潤224.9億美元。財報暗示中國盜版的存在導致其利潤下滑。美國媒體也拋出了同樣的觀點：“作為僅次于美國的全球第二大PC市場，中國盜版軟件的死灰復燃會拖累微軟今年利潤增長速度。”
在官方層面，中美雙方也在暗自較勁。美國國際知識產權聯盟(International Intellectual Property Alliance)發布的2009年IIPA 特別301報告稱，2008年中國商業軟件的盜版率為79%。而2008年4月，國家知識產權局召開發布會宣布，2007年中國軟件產業對操作系統的盜版率僅為39%，且比去年大降29個百分點。國家知識產權局副局長張勤對媒體表示，中國的盜版率被妖魔化了。
“國外機構和微軟對中國政府打擊盜版現象的努力視而不見，并且借助中國盜版問題轉移自身危機的做法，確實很不合適。”中國工程院院士倪光南對媒體這樣評述。
在董正偉看來，哪怕拋開盜版不談，僅僅通過微軟授權各大小電腦廠商的正版軟件安裝量的統計，也能得到微軟處于壟斷地位的證據。“問題是，什么時候，由什么部門針對微軟進行調查，在《反壟斷法》尚未出臺實施細則的時候，很難明晰下來。”董正偉對《商務周刊》記者說。（編輯：Ko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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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標題：全球盜版第一案幕后：知識產權與盜版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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